随记 | 7.7 小暑

7.7 小暑

南京昨日经历了一场乌云和狂风,今天的天却十分晴朗。不过起初我并没有在意,只觉得看到什么色彩的东西都好亮,那些被太阳照到的地方好像才被水淋过,锐利到通透得晃眼睛。我只是注意到罢了。

食堂里电视自顾自地在说话着,午间新闻里女播报员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起来,大概说着,今天就是农历的小暑了,在下午十七时二十分将是小暑到来的准确时间,而全国各地也将迎来“三伏天”的天气……

之前不久才到夏至,这么快又是一个节气了。

十九舍和二十舍几乎都围了起来,用的很规整的铁栏,外表是黄色的漆,似乎是很坚决的警示:不准通过,请绕路吧——比地铁的塑料路障似乎还要多几分认真。自然曾经的老路是不能走了,刚到武林才左拐了几步,就被高高的铁栏截了去路。二十舍的入口已经看不见,也看不到十九舍了。只好从武林的林子穿过,转到一舍背面的小路。早上在武林经过的时候还看到一只死亡的小鸟,猩红的肋骨都露了出来,身上还是湿的,不知昨天在狂风中经过了什么样的战斗。

一舍背后的小路也许因为不习惯走过,今天特别注意了一下,宿舍的青砖外观好似几十年都没改变过,石质圆形长廊在树林的掩映下本是休憩的好场所,只可惜无人打理,也许曾经白色的表面风化了落了黑色的灰,到处是墨绿的青苔。只有一个猫屋也脏脏的放在那里,借着树林避荫。

还有那个米黄色的两层老团委建筑,和这一片偏安一隅。在楼上还书写“美术”二字。昨天风云大作,天昏暗下来的时候,墙上一个微弱的红色警报灯竟也能在青砖、绿色树林、米黄的墙体、沥青地上堆积树叶的空间里映得一片紧张的气氛,今天的墙面却在正午阳光下很不要脸地闪闪发亮起来。

这里几处也许是学校颇有年代感的地方了。虽然在我看来有点意思,却是很少被人关注的地方。谁会想看青砖上男生晒出的内裤呢?圆形的长廊破败得寒酸,老团委又实在谈不上宏伟。在树林的掩映下这里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,不过这样就很好了。只需联想到二楼的美术室,画画时的宁静,是不必与太多人分享的。

太阳升上最高处后开始下落,也差不多是一天里最炎热的时候了。我在这时才注意到天的晴朗,万物几乎都是透亮的,自己的近视似乎都好了许多,不自主想到近视很久后第一次戴上眼镜看到的惊异。然而这般惊异的通透在童年是常常看到的。

我穿过武林侧目看看小鸟的尸体是否已经不见了,不过没有看到。提着五公斤的矿泉水,勒得走几段路就要换手。操场上几乎全是亮闪闪的阳光,还算毒辣,没有一个人,除了我必须穿过这段路,竟然有种决绝的感觉。不过我也只是无望的发呆,走一点算一点罢了。

地面反射的亮光令人晕眩,在走到操场中央的时候,我却突然听到了瀑布的声音。水流激烈地倾泻下来,在厚重的冲撞中扬起一片水雾,我毫不怀疑地以为自己已在森林中,转头的时候,清凉的水雾一定会扑在我的脸上。

可是,水雾没有扑过来,瀑布也没有看到,却只有杨树的树叶在胡乱的拍打。起风了,我浸没在了风浪里面。已经感觉到风的律动,接着一个浪起从我身上穿过的时候,我就像看到过了。

亮晃晃的操场里,只有我一个人,却是这样:穿着拖鞋,提着矿泉水莫名其妙地停下,还望向篮球场。大概又是一个被太阳晒得失了智的人。

不过在这一刻,我才有些感觉到今天的意义,脑中似乎又回响起播报的小暑,还有三伏天的到来。我太想听到这瀑布的声音,好像自己的心就会跟着凉爽下来,也或者只是想看看树叶翻动罢了。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,也许几秒,也许十几秒吧。

这阳光眩目得足以让人产生幻觉,在我转头的时候也晃得眯着眼睛,却在不经意向天望去时发现了许多的蜻蜓。它们不算是密密麻麻的,却能给人抬头便都是的感觉。这些家伙飞得不高,尽管我跳起也不能抓住,而大多数又好像知道我的位置,刻意躲到太阳下绕来绕去,让我不能多看它们几眼。塑胶跑道上映出了它们晃动的影子。从影子看去,一群小型轰炸机飞到了红色的海洋上,正与敌人的飞机进行着纠缠不清的战斗。飞机上的阴影在海上都缠绕在了一起,似乎也看出它们不断做着迂回、翻转的动作,子弹从机翼旁擦过一点,都要被击中了。幸运的是,海面本身是平静的,并没有不幸的机身伴着浓烟和火焰斜斜地俯冲下来。

但不能一直莫名其妙地站在操场中央吧,我想直接坐下来,又觉得实在是太晒了。但无论如何已经决定不想离开操场,我想离瀑布更近一点,却还是走向了主席台。最后在主席台旁边的观众席上坐了下来。操场里只有我一个人,阳光和声音,都是属于我的。

顶棚钢架的白色一角在烈阳的刺激下也能像镜子一样反光。尖角从我的头顶高空向右伸出下降,尽管是大而宽阔的,却像是只为我一个人准备的遮阳伞。

在我坐定后听到了更多的声音。风也自然在我面前“夫夫”而过,伴随着对面的瀑布一泻而下,我这才注意到还有轻快的鸟鸣从四处传来,但与知了一比,却立刻失去了力量。是从武林方向传来的,叫声在我注意到后,似乎就没停下来了。这近乎有些聒噪的高频振动跨过了整个操场,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,还好像大胆地宣告:我就是夏天。当风起来的时候,也许怕声音被吹走了,便更用力的叫了一阵。主席台的背面不时传来铁皮“鼓鼓”的声音,或许是树枝压在了铁皮上,也可能仅仅是风的缘故。风过的时候偶然会响起一两处,在主席台留下微弱的回声,显得更沉闷和空旷。

向武林的健身场地望去,黄色的单杆十分显眼,还有红、紫、绿、蓝,各色炫丽拼贴在一起,自然得感受到活力,又看起来像是幼稚园的部分。还想到不久前还有许多穿着夏裙、校园服、学士服的学生在这里拍照留念,然而这个不久,也已经快二十天了。此时没有人在这里,更没有拍照的人。曾经的宿舍被隔离了起来,也找不到同学的影子。面对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场景,我像是在一场疏散中睡过头的人,醒来的时候才发现,大家都已经不在了。

我坐在观众席上,听到这些风和树叶的浪潮、铁皮的鼓动、知了和小鸟的鸣叫,阳光充沛而空旷,没有人声的嘈杂使我注意到自身的存在。我只是看着,听着,心里竟然觉得,其实这就是我一生只追求的。人活下来,只为了能坐着听听这些自然而然的声音。人变得渺小而不必要,此刻没有忧愁,没有难过,没有想念、没有欲望。我并不是与世隔绝的,却又有相当的宁静、自然。如果要说的话,就会想到森林里的瀑布,河流旁的堤坝,博物学家的后院,乃至废弃的一处空地。我想此刻能永远持续下去,如果能在空旷的风浪中死亡,心里也会感到满足了。

西边窜进来一个年轻的爸爸和一个四五岁的小不点男孩。亮晃晃的操场上,他们在一个球门前围着足球打闹起来。太阳又下落了一点,钢梁上的反光已经不见了,我也回到了另一个现实里,各种各样的噪音便向我涌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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